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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3章 有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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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3章  有淚

劉蒙見這池崇生得高大斯文,言語有度,倒也點一點頭,並沒有打頭就為難的意思,反倒稍稍拱了拱手,做個禮數廝見:“說不得這話,我們原不過是聽說故人也在京中,登門拜訪罷了。”

池崇不由一怔,但想到賈雨村也能因舊與甄家有幹系,當即有些釋懷,忙露出笑臉來應酬,一面讓座讓茶,一面著人催促,請封氏並英蓮過來相見。

那英蓮不必說,原就在內宅聽說了這事。只是顧念女眷不能輕易拋頭露面,她方在後面等著。倒是封氏,一見女婿打發人來請,自然略作收拾,便匆匆趕來。

及等她來,英蓮也從內室出來,母女兩人心中還是有些疑惑的,但見著人,卻還是先行禮問好,各自安坐了,寒暄說幾句話,方問緣故。

劉蒙著實端詳了甄家母女兩人半日,卻忽得滾下淚來,扭頭與詹廣夫婦兩人嘆道:“果然是甄老爺家的太太、姑娘!”

這一句話沒頭沒腦的,卻又別有深意。

甄家母女都是一楞,封氏更是稍稍坐直了身,問道:“大人這話如何說來?”

白氏見著,便含淚道:“太太竟不認得我了?舊年我們家也曾住在那仁清巷,只因火災,方跟表弟他們家一並投靠了金陵的親戚。”

這話一說,封氏細細打量了兩眼,因詹廣並白氏的模樣兒並沒大改,且她一生災難皆在那一場火中,一前一後有甚個人幫襯有甚個人言語又有甚個人奚落,她是刻骨銘心,無人處時時回想的。

這會子聽著鄉音,略作回想,她便認出人來,當即便紅了眼圈兒,卻還矜持著不肯人前落淚,只起身為禮:“當年兩位也為英蓮兒的事替我們奔走過的,我當時就發誓,一生一世不能忘,誰知人老糊塗,故人就在眼前,竟還是不認得了!”

說著,她回頭看向劉蒙,因含淚道:“那這位大人,我要記得不差,原是那葫蘆廟裏的沙彌罷。這轉眼間便功成名就,可見英雄起於行伍這話不假。昔年之情,我們母女不敢或忘的。”說著,她便叫來英蓮,命她叩拜相謝。

饒是劉蒙心存算計,饒是詹廣夫婦正自悲痛,見著這麽個情景,也都是一怔,一些說不出的覆雜滋味,登時翻湧上來。

英蓮本性純良,一聽母親這話,自然也無旁話,上前便要叩拜。那池崇卻是京城市井裏的人物,又讀書認字,經營做買賣的,自劉蒙三人登門,他便覺出不對來,此時見岳母這一通施為,心內暗暗叫好,竟笑道:“既如此,我們夫妻一體,我也合該拜一拜的。”

說著,他拉住英蓮,也不等她言語,就一並跪下,大禮相拜。

這一個大禮做在前面,又說著不算什麽真個恩情的事,劉蒙三人自然忙不疊上前攙扶。

白氏原是個女子,心軟,又正當痛失孩兒的時候,見封氏並英蓮夫婦如此知恩,卻也是與自己一般,為賈雨村、薛蟠兩個害過的,便也哭著拉住英蓮:“好孩子,怎麽偏你這麽命苦,也碰上那兩個狗賊,生生害了半輩子!”

英蓮聽得莫名其妙,見白氏顫顫巍巍的,忙伸手攙扶,一面連聲寬慰。

“嫂子別傷心了,倒讓這孩子糊塗。”劉蒙見她說破,只好將舊年賈雨村種種施為說破,又嘆道:“我原與賈雨村這狗賊有仇,自然要去查探,誰知就查到了甄姑娘的事。這才與阿兄嫂子一並上門,彼此見一面,也是個故人相識,不想你們再受那狗賊的糊弄,真以為那是個大善人。”

忽然聽見這樣一件秘聞,封氏英蓮不必說,就是池崇也是詫異非常。待他回過神來,就見著封氏並英蓮兩人面色蒼白,怔怔著流下兩行清淚。

偏英蓮這樣的人,性情容貌原就可人疼的,封氏又賢淑知禮,言行舉動多使人敬重。雖只是寥寥二三個月,自池崇起,池家無人不憐無人不敬的。

見著這情景,池崇忙上前寬慰勸說,又與劉蒙等拱手為禮,連聲相謝。

劉蒙三人見著,正待言語,誰知封氏歷經風霜,原是知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八個字的。舊年自己的父兄尚且只是如此,何況劉蒙他們這等陌路相逢的故人。

是以,她雖比英蓮更覺傷感,卻回神更快,不過略略失神了半晌,就立時取出帕子拭去淚痕,強自致歉:

“人老糊塗,這會子只顧自己傷感,沒得失禮了。大人這一番言語,我自然不敢不信的,但究竟那賈大人還是讓我母女團聚了。縱然他有旁個私心,我們母女與他究竟沒個親故,不過是先夫舊日稍有援手罷了。這施恩與人,原也不能指望這人闔家相報,能有這個,我們母女也實是心願足了,並不敢多想旁個的。”

這話一出,又有前頭的話,劉蒙他們想說的話,倒是說不出來了。

卻還是白氏,究竟心神浮動,眼見似乎這一趟似乎要做罷了。她念及冤枉死去的親子,又覺封氏母女當真太軟弱了,便上前道:“你們既信了,可願上衙門陳情,說個是非明白?”

池崇一聽,忙問道:“您這話又從何說來?”

“這卻有個緣故。”劉蒙乘勢將薛蟠又打死人命,自家必要借當年的案,將薛蟠告倒,裏頭也有將及賈雨村的等等說了一通。

既是人命案子,封氏倒有些踟躕,英蓮想著薛蟠為人,自己已是信了八分,但念及薛姨媽並薛寶釵待自己的好處,且母親封氏說得也不錯,那賈雨村到底也是使自己母女團聚的,單單這三人的言語,卻未必能做得準,便自搖頭:

“舊年的事,我也瞧得不分明,雖是那薛大爺著人打的,卻也沒有要打死的話,他自個兒也只打了兩下便罷。只是他身邊跟著小廝也多,你一下我一腳的,就將人打不好了……這也是我的罪孽罷了。”

劉蒙聽了,卻也並不惱恨,反倒往前湊了兩步,仔細打量英蓮兩眼,因笑道:“甄姑娘須得仔細,這話說出來,一句便是一句的,若說錯了,往後須要仔細的。”

說罷,他又看向池崇:“你也勸勸令夫人,我們原是外人,有些話說得不好聽,你卻是正經一家之主,須能有個主見的。”

這話說得雖平淡,封氏並池崇都聽出深意來。

封氏目光一頓,正待言語,池崇卻上前來笑道:“料想賤內忽得聽說這麽些事,不免方寸大亂。二來,大人既打聽過的,也該知道,她因舊年被拐子虐待,很有些事不敢記,也記不得了。這會子咋咋然說起,這記不清也是難免的。一時倘若被嚇著了,只怕連話也說不清,反倒誤了大人的事。”

這話說得仔細。

詹廣夫婦兩個原是四十許的人了,也品度出些意思來,何況劉蒙,一準聽出他話裏意思。這說得再好聽,也點出英蓮這會子固然能應承,可到了衙門裏,未必不能改口,反倒誤事。

只是這會子,原也沒指著一定能成的。

劉蒙便嘿嘿笑了兩聲,因道:“你說得倒也在理,我們到底有些舊年的情分,也不能就此相逼。只請甄姑娘好自想一想,這人命關天的,到底不比旁個,只說個陰司報應四個字,自個也要理清個是非黑白才好。”

說到這裏,他也不再多留,不過略說幾句旁話,又讓詹廣夫婦隨意言語幾句,便拉著他們辭去。

那詹廣夫婦自出來,還有些焦躁,行動遲緩,頻頻回首,又問劉蒙。

劉蒙卻只是擺手,及等坐上馬車出了這巷子,他才與兩人道:“你們放心。這甄太太母女,她們情願出首,自然不必說。就是不情願,我也另有手段備著——這打草驚蛇的,說不得更有用也是不定。”

兩人聽了,雖還有些疑惑,到底身在外頭,又深敬劉蒙如今發家起事的手段,倒暫且安穩了。

那邊封氏並英蓮兩人,一等禮送劉蒙他們去了,回轉過來,便有些著忙。

池崇先便道:“這事不小,不管這劉大人所說是真是假,到底是個陌路人,總要往賈家送個信才是。”

“你說的是。”封氏長長出了一口氣,見這樣的事上來,女婿猶自籌劃奔走,並沒有十分掛懷,心裏真個安穩了些,便看向女兒:

“那薛大爺不必說,我是深恨他作踐你的。只是薛家太太並姑娘待你卻著實不薄,她們就一個兒子,一個兄長的,終究不容易,便送個信也罷。至如賈大人那裏,也是一個道理。再者,他們若是知道了,自然也會攬了事過去,不用我們與那劉大人對面言語。這等事,我們這樣的人家,原也不能參合進去的。”

英蓮自是點頭。

池崇道:“既如此,我便往各處報個信。”說著,他便要走,卻被封氏叫住,叮囑道:“這劉大人說的事,你與賈家也要提兩句——他們家倒是個知禮之家,又沒做錯什麽,不過有些粘連掛落罷了。終究要說個明白,使他們心中有個數才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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